人头税案峰回路转的背后

八年移民

作者：环球华报记者黄运荣

“我是否对此遗憾？答案：是。我是否道歉？是。”
总理马田(PaulMartin)1月3日罕有地通过本地的一家中文电台，就华裔“人头税”历史问题作出自问自答的公开道歉。这是加拿大总理历史上首次在公开场合就此一问题向过去受到不平等待遇的华人社区作正式道歉。
短短五周时间，从联邦多元文化部与全加华联等华人社团签订“不道歉、不赔偿”原则性协议，到由总理亲自出面公开道歉，联邦自由党的态度出现了180 度的逆转。
不过，华人社区对马田的道歉并未全部领情，反而因为其举动的异常，而且发生在自由党民望被保守党抛离之际，总理的诚意和动机备受质疑。

到底是什幺原因令平反“人头税”的争取峰回路转？总理道歉后华人社区的反应如何？这个道歉背后的意义何在？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2005 年加国华人社区头条新闻在刚踏入新年后的发展。

一、一百八十度转軚？
去年11月24日，联邦政府多元文化部与全加华人联会等组织就平反“人头税”和《排华法案》历史问题达成原则性协议，政府决定将拨出250 万元建立一个“加拿大华人社区基金”，实施“表彰、纪念、教育（A.C.E）”计划，而前提条件是政府对此“不道歉、不赔偿”。11月26日，全加华联在温哥华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接纳政府的方案，以及讨论基金的管理和使用。总理马田也亲自到会，希望政府的举措能够解开这个华人社区的历史心结。
不过，政府此举却遭到长期争取“人头税”平反的平权会、“人头税”苦主索赔协会等组织的强烈谴责，指“秘密协议”罔顾“人头税”苦主及其后人的感受，并质疑政府在大选前出资全加华联召开会议有“买票”之嫌，有关团体要求政府推翻协议，以及呼吁华裔在大选投票时，将“人头税”问题作为重要考虑因素。由于华人社区在这一议题上的反弹越来越大，联邦四大政党在大选中都以此为争取华人社区的议题。争取了二十多年的“人头税”平反问题首次成为各大政党的竞争焦点之一。保守党、新民主党及魁人政团三大党领都支持向华人社区作公开道歉。在各方的压力下，坚持“不道歉、不赔偿”立场的自由党内部近日出现了另一种声音，联邦工业部长艾民信（D avid Emerson ）、卫生部长杜新志（Ujjal Dosanjh）、加西发展部长欧礼文（Stephen Owen） 都公开表示政府应该向华人社区道歉，并觉得道歉不会带来法律诉讼问题。其中，艾民信透露已经谘询过国际法专家，而杜新志和欧礼文则是律师出身。正当反对党要求马田澄清其立场之际，总理在造访卑诗期间，通过一家中文电台作出上述的表态，立场与五周前政府与华人社区签订的协议截然相反。
二、峰回路转为哪般？
到底是什幺原因令自由党在大选的关键期间“兵行险着”，冒着“转軚”之大不韪，由总理出面推翻职能部门所签订的协议呢？负责该项事务的联邦多元文化国务部长陈卓愉4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当初制订不道歉政策是因为其部门的法律专家认为道歉会引起法律问题，导致现在的纳税人承担无止境的经济负担。“我得到的法律意见来自传统文化部，我当时只能跟据部门法律专家意见向内阁提供，而当时内阁亦同意（不道歉）的决定。”陈卓愉解释道，一直没有人提到有第二法律意见，“我现在才听到有第二个法律意见。如果早知有此选择，我会第一个建议去道歉。” 陈卓愉强调，自己尊重第二种法律意见，尊重其它部长的立场，也支持总理的道歉。一直关注“人头税”平反问题的全加华联理事李松认为，造成自由党政策转变的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首先，“ 平权会”在英文传媒中做了不少工作，获得他们的同情。“省报”、“温哥华太阳报”及“环球邮报”等主流传媒近期均发表评论，认为政府应该道歉。其次，在不少选区中，自由党候选人选情告急，他们害怕“人头税”问题的争议会令他们失去不少华裔的选票。第三，自由党也找到了道歉而不会引致法律诉讼的法律依据。不过，有从政经验的李松认为，如果自由党在大选中处于强势，相信这一议题是不会被提起的，更不会让政府改变既定立场。
三、道歉是否具诚意？
许多人与李松的想法一样，觉得马田的此番道歉是出自选战需要，显得诚意不足。一直致力争取日本对华道歉和赔偿的卑诗省史维会主席列国远认为，马田的道歉与日本历任首相的所作所为完全一样。为什幺小泉老是抱怨日本政府已经就战争道歉了24次，人们仍觉得日本没有悔罪的诚意呢？列国远指出，这是因为日本一直拒绝在国会上就战争罪行作出正式的道歉，这充分表明日本的认错缺乏诚意，只是敷衍行为。列国远觉得马田这次道歉犯了与日本政客同样的错误，首先，总理只在一家中文媒体的节目中表态，而不是面对所有的中英文媒体作出道歉，就显出其诚意相当不足。难怪整天跟随总理竞选巴士的英文传媒记者对此大表不满。李溢律师留意到有关报章的报道细节，根据有关媒体报道，在接受中文电台李洁芝近10分钟的访问中，总理在最后临时允许再问一条问题，并表明是“人头税”的问题。在节目中，马田用自问自答的方式作出“眞情剖白”。李溢指出，如果相关报道属实，那就是马田经过精心安排的，既希望用此一方式取悦想得到政府道歉的华裔选民，又刻意留下一个问号和未知数。他分析道，总理自问自答，以最后一条问题的方式不让李洁芝作出跟进，而往后几天也刻意回避记者的提问，显然是他精心策划的巧妙之局。目的是满足选战的需要，并非诚心道歉。李溢又提到，马田故意回避英文媒体，可能害怕此一消息在主流社区产生对自由党不利的反应，失去的票数反而不及在华人社区中争取回来的支持。
四、代表个人或政府？
马田在道歉中所用的字眼，也引起华人社区对其道歉的官方性作出质疑。对于马田的道歉是个人意见还是代表政府，杜新志、艾民信和陈卓愉均坚持总理的道歉是代表联邦政府的。杜新志认为，马田是以政府总理和自由党党领的身份作出道歉的，事件应该就此告一段落。而陈卓愉日前也说，那是政府的正式道歉，因为总理代表政府。“如果总理说是，就是‘说了算’”。不过，曾经参与争取“人头税”平反的陶永强律师则认为，从马田说出此番话的环境来看，似乎是总理个人的意见。陶永强说，当时马田是被李洁芝引导谈及“人头税”问题，不是有计划地宣布政府的政策，更象是有感而发，发表自己对历史不公事件的个人观点。所以，马田用“我”为主语，“当然，这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个人立场”， 陶永强说，不能将总理所讲的每一句话都等同于政府的政策至于政府的立场可能要等自由党内部开会后才会决定。时事评论员陈志动觉得总理此番道歉规格不够，应该在国会通过议案正式道歉。他说，既然“人头税”是当年在国会以立法方式制订的政策，今天要解决此一历史问题，也应该在同一层面上去解决。陈志动认为，虽然总理的言行可以代表政府，但加拿大是一个法治的国家，不是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切的。一个政策应该通过正常的程序交给国会进行讨论，让全国的民意代表投票决定。况且，联邦四大政党对道歉均无异议，更应该在国会立法道歉。时事评论员罗安邦也认为马田所采用的言词十分小心，“他用‘我’代替‘政府’，让我不知马田是在发表竞选的演说，还是宣布政府在政策上的改变。”罗安邦觉得到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此事，他希望能够看到总理的澄清。
一直沉默的当年曾领导争取平反“人头税”行动的刘恒信，昨天也召开了记者会，认为马田之说不是有计划的举动，可能是对处理“人头税”问题整体安排而闹出的风波感到遗憾和道歉。
五、是否有人被出卖？
陈卓愉强调，根据他原先获得的政府法律专家意见，作出道歉，便是承认错误，将会引来无止境的法律责任，所以，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府都不会这样做，不会令现在的纳税人暴露于财政危险之中。不过，列国远则指这项“法律意见”有恐吓的成份，让不少一直在争取政府道歉的社团放弃其原则。她说，其实2001 年安省最高法院对“人头税”索偿作出判决后，对政府法律追讨的努力已经结束了，法庭判决希望政府在政治层面加以解决。所以，根本不存在什幺无止境的法律责任问题。有一些自由党支持者认为，陈卓愉是被其部门内的法律专家所误导了，所以才作出“不道歉、不赔偿”的原则。陈卓愉也强调自己并非法律专家，所以，一切都要听专家的有关意见。他说，由于目前是大选期间，不能回其部门进行查询， 但在大选后，他会重新检讨联邦传统文化部所提供的法律意见。对于陈卓愉是否有被政府法律专家出卖，陶永强认为其实任何议题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法律意见，从正面的角度来看，政府的律师过于保守，或只寻求安全的处理方法﹔在负面的角度来看，就是懒，没有动脑筋去想出能够做得更好的办法。也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问题的圆满解决，反而将一个公义和正义的议题，变成了一个政治上互相争取选票的议题。李溢则批评政府不应该躲在法律意见的后边。
对于去年11月与政府签约的社团是否有被出卖的感觉，全加华联共同主席林重强在接受本报记者访问时一脸无奈。他说，全加华联其实从1992 年成立之初就一直主张政府道歉，去年政府说道歉就等于赔偿，会令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他们也只能接受不道歉的方案。身兼中侨互助会副主席的罗安邦表示，自己一直质疑政府“道歉等于赔偿”的理论，而中侨内部也存有不同的意见。不过，他不认为有被出卖的感觉，因为现在的条件比签约时更好，更符合中侨的立场和社区人士的要求。由于总理公开道歉，事前并未知会陈卓愉，有人觉得陈卓愉好象也被总理出卖了。不过，罗安邦则持不同的意见，他认为这对陈卓愉的选战并无坏处。因为对手攻他的最大议题就是“人头税”议题，现在这个议题没有了，对方也就没有目标了，可能坏事变好事。
六、道歉事件的启示
时事评论员姚永安表示，经此一役，华人社区看到了一个新的景象，就是华人社群的成熟与及中文传媒的进步。透过一次又一次的电台、电视热线节目及报刊的言论版面，听到华裔市民并没有因为华人部长和侨社组织支持协议而认同政府不符公义的“平反”。他认为，虽然英文传媒也有不少报导人头税的新闻，但中文传媒无论在发掘新闻和报导的水准都比英文传媒高和站得更前。此外，不同社区活跃人士在关键时刻，纷纷挺身而出，与传媒一起带动群众了解事情，发掘眞相，令这项协议从原则，内容和推动上的种种不公和错失都暴露出来，最终导致连总理也要折腰。
刘恒信认为，这次事件也告诉平时不关心国事的华裔，“我们的声音是有影响力的”，关键是要充分运用加拿大的民主权力，而这个权力就是选票。“过了选举期间，我们说什幺都不会有人听的，”刘恒信除了呼吁华裔选民积极出来投票外，还建议选民采取策略投票的方式，发挥手中选票的影响力。而不应该停留在中国人选中国人的层面上。
结语
大选马上就要来临了，华裔选民应该从“人头税”平反事件中的一波三折上吸收到一些有益的经验和教训。罗安邦觉得，只要华人社区团结，在一些关乎社区利益的议题上形成共识，就能够影响联邦政府的决策。对于“人头税”问题，陶永强认为，现在是解决这一历史问题的最佳时机，因为联邦各政党和社会各界都已经有相当的共识，就是当年的“人头税”和《排华法案》是不公平的，应该为此道歉，警醒后人。他说，不应将此事仅看成是为历史而负责。弥补历史上伤口并不是什幺时候都可以做的，失去了机会，就会失去意义，现在应该是把握机会，从事国家建设（Nation Building）的时候了。